日前,幾個朋友在一起吃飯,有人聊到,最近有一篇文章很火,雷倒了好多網(wǎng)友,尤其是好多老陜看了,驚訝得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文章大意是說,陜西的三大名人陳忠實、賈平凹、張藝謀,非但沒有給陜西爭光,反而抹黑了陜西,影響了陜西的發(fā)展。當時聽了,覺得是奇談怪論,但也沒當回事。這年頭,什么反常識、反理性的議論沒有?如果把每種怪論都認真濾一遍,非得神經(jīng)病不可。誰知回到家里,那位朋友真把文章的鏈接發(fā)給了我。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此文最早是發(fā)表在公號《營在西安》上的,說是文章,實際上不過是一篇訪談,被訪的人叫“張寶通”,文前介紹是“經(jīng)濟學家,陜西省社科院研究員,突出貢獻專家,陜西省城市經(jīng)濟文化研究會會長,陜西十大杰出經(jīng)濟人物之首,西部經(jīng)濟建設功勛人物,第二屆西部十大風云人物……”,總之頭銜很多,如果把每個頭銜都像氣球一樣地串起來,大概有幾米長吧。
然而看他的訪談,東拉西扯、不知所云的地方很多。其中提到“陜西三大名人”的地方是這么說的:“我對陜西的三大名人不看好,評價不高(賈平凹、張藝謀、陳忠實),從政府角度來看,他們對陜西的發(fā)展完全起到了錯誤的作用,抹黑作用,沒有起到促進作用。他們給人們展示的是陜西的封閉、落后,他們主要描述的都是童年的事情,童年的落后,給外界一個陜西就是封閉落后的印象,完全沒有起到促進作用。”
其中第一句,屬于個人意見,趣味無爭辯,他人無法置喙。就像我本人對“陜西的三大名人”,尤其是“賈、張”二位也不喜歡一樣。但話風一轉,就說“從政府角度來看,他們對陜西的發(fā)展完全起到了錯誤的作用,抹黑作用,沒有起到促進作用”,就令人莫名其妙了。
請問張會長,你說的“政府”是哪一級政府?是中央政府,還是陜西省政府?如果是中央政府,既然賈、陳、張如此不堪,為什么還要讓張藝謀執(zhí)導世界奧運會的開幕式,讓陳忠實、賈平凹先后擔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是政府用人不察,還是賈、陳、張欺騙了組織?如果是陜西省政府,既然賈、陳“對陜西的發(fā)展完全起到了錯誤的作用,抹黑作用”,為什么還要讓這兩個抹黑陜西的人擔任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是鼓勵他們繼續(xù)抹黑,還是引蛇出洞,故意讓他們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如果都不是,那我只能說,是因為張會長替政府出謀劃策時間長了,錯把自己當成政府了——就像焦大在賈府時間長了,就誤以為自己是賈府的人一樣。
從現(xiàn)代知識分工的角度看,每個人都只懂得自己研究領域中的一小部分知識。因而,一個專業(yè)知識分子,應當恪守知識的邊界。但張會長偏偏喜歡“跨界思考”,對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大發(fā)議論,說“西安旅游資源在全國是首屈一指的,但西安前幾年旅游排序在全國排序居10名之外。我覺得吃虧是因為陜西文人太多”,這是什么話!西安旅游排名靠后,是由于政府不作為,導致旅游環(huán)境差,服務意識淡薄,跟文人多有什么關系?唐代文人那么多,為什么還會“萬國來朝”?難道是陜西文人寫文章鼓勵出租車都宰人,小偷專偷外地人的么?
根據(jù)文前的介紹,張會長的研究方向是“宏觀經(jīng)濟,區(qū)域經(jīng)濟,城市經(jīng)濟,企業(yè)經(jīng)濟”,這已經(jīng)夠忙的了,可偏偏還要指導文藝創(chuàng)作,就難免錯謬百出。
比如,張會長指責賈、陳、張三位寫的都是他們的童年,為什么不寫寫當代社會呢?而會長不知道,童年經(jīng)驗是一個作家重要的創(chuàng)作資源,不是你說忽略就能忽略的。
因而,曹雪芹寫的是童年,魯迅寫的也是童年,但賈、陳寫的就未必盡是童年。《白鹿原》從清末民初一直寫到1949年,陳忠實老師卻生于1942年,因而《白鹿原》寫的不是陳忠實的童年,而是陳忠實爺爺?shù)耐辍YZ平凹的小說時間跨度很大,《商州三錄》可以說寫的是他的童年,但《浮躁》《廢都》卻寫的是他的成年,童年的莊之蝶不可能擁有那么強的性功能。張藝謀的作品多數(shù)都揭露的是“萬惡的舊社會”,他卻生在紅旗下,長在新社會,說張藝謀寫的也是他的童年,這是給“新社會”抹黑,人民不答應。
寫到這里,看了一下表,睡覺還有點早,就順便給會長普及點文學常識吧!一個作家的好壞跟他描寫的內容沒有關系,不是寫了封閉、落后的東西,這個作家和作品就是封閉、落后的。如果是這樣,誰還敢寫妓女、賭徒、流浪漢呢?反之,也不是說,寫了高大、先進的東西,這個作家和作品就一定是高大、先進的。否則,人人都去寫權貴、富豪、寶馬名車去了,誰還關注底層呢?
作為政府智囊一類的人物,張寶通先生想把西安融入國際化大都市的行列,心情迫切,可以理解。但他把陜西保守、落后的板子打在文人屁股上,卻是“柿子撿軟的捏”。干嘛不打打官員的屁股呢?文人靠自己的才華,寫了幾本小說,你說“(陜西)文化名人非但沒有對城市品牌國際化傳遞正面效應,倒是負能量滿滿。”但據(jù)媒體報道,前任魏書記到國外出差,還讓旅游公司的老板,安排飯莊的廚師,帶著鍋碗瓢盆,到國外做扯面,這對西安的“城市品牌國際化”傳遞的是什么效應?你干嘛不提一句呢?
實際上,一個地方的發(fā)達與落后,主要是政府官員作為與不作為的結果,與文人的幾本小說、幾部電影何干?
如果說陜西的保守、落后要歸咎于賈、陳、張的“抹黑”,那么南方的發(fā)達是不是要歸功于文人的“扮靚”?比如,上海要歸功于王安憶,南京要歸功于葉兆言,杭州要歸功于余華?如果一個作家寫了一個地方的封閉、落后,就是對一個地方的抹黑,那么,是不是可以說,莎士比亞抹黑了倫敦,巴爾扎克抹黑了巴黎,高爾基抹黑了圣彼得堡?他們對工業(yè)革命初期的罪惡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同理,杜甫抹黑了長安,因為他寫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曹雪芹抹黑了北京,因為他筆下的賈府,“只有門前兩只石獅子是干凈的”;魯迅抹黑了紹興,因為他寫了《故鄉(xiāng)》《祝?!贰犊滓壹骸返确忾]、落后的東西;莫言抹黑了山東,因為他的獲獎作品《蛙》反映的是慘無人道的計劃生育。
透過這荒誕不經(jīng)的邏輯,我們看到的是一種陳腐不堪的觀念:文人要歌功頌德,粉飾太平,替當下的生活鼓與呼;否則,就是負能量,就是“抹黑陜西”,就是“完全起到了錯誤的作用”。張會長“希望西安能出現(xiàn)一些能寫當代的文人,能與時代貼近的文人,我們要現(xiàn)代化、貼近現(xiàn)實,活在當代。”
在這個思想市場上,各種思想產(chǎn)品、科技產(chǎn)品都有充分的試錯機會,而不是動輒得咎,只要那個官員或“準官員”不高興,就戴上“抹黑”的帽子,打入“錯誤”的另冊。
張寶通先生想把陜西打造成一個科技與教育大省,這個想法很好??赡壳暗默F(xiàn)狀是,高校多沒有使陜西或西安占盡先機,孔雀東南飛,或西半球飛,使陜西成了一個人才培訓基地或中轉站,外流現(xiàn)象十分嚴重。
這是不是應當促使張會長以及有關部門反思一下用人機制,凈化一下用人環(huán)境,盡可能多地給文人與科技工作者提供優(yōu)裕的創(chuàng)新平臺,而不是口含天憲,手舉神鞭,盯著看誰的言論是“負能量”,是“抹黑陜西”。庶幾,旅游大省或可成為文化大省、科技大省、現(xiàn)代都市聚集大省。(作者 狄馬)
編輯: 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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