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全國政協十四屆三次會議首場“委員通道”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喬紅接受了記者采訪。

　　在中國科學院自動化研究所的實驗室里，可以看到人形機器人的迭代“成長”，兩會之前，面對面在這里對喬紅進行了專訪。

　　記者：踹它也是可以是吧，多大勁都可以，我可是練過的。

　　喬紅：調了幾步就穩(wěn)住了。

　　這是Q系列機器人中的Q5人形機器人，外形設計獨特，腿部強壯有力，有著出色的穩(wěn)定性和承重能力。

　　記者：它現在主要能干什么工作？

　　喬紅：希望它既能當工人也可以當農民。在工廠里面可以干活，也可以到外面去摘水果，也可以救火。

　　2025年開年伊始，機器人頻頻出現在公眾視野中，它們掌握了更多人類的技能，它們跳舞、表演武術，踢足球，激發(fā)人們想象未來：機器人何時走進人類的生活，走進養(yǎng)老院、病房，乃至人們的客廳和廚房？

　　記者：當我們都在關注機器人要怎么樣才能有更多武藝的時候，你關心什么？

　　喬紅：因為我是研究機器人的，從本科開始就跟機器人有關，所以當ChatGPT或者這種通用的大模型開始的時候，我們就會考慮機器人能不能通用，而且它一定是給整個社會服務的，它不可能說大模型是通用的，機器人還是散的。

　　記者：它要具備什么樣的功能才算是通用了？

　　喬紅：所有這些事都能做，可以代替工人也可以代替農民，它可以在工業(yè)上做完事情，然后又到農業(yè)去采摘。

　　記者：你去年說2024年，會是人形機器人商業(yè)化、產業(yè)化爆發(fā)的元年。

　　喬紅：這是大家一致認為的，現在實際上很多技術已經慢慢成熟了，但是它能不能真正地批量化生產，沒有達到那種穩(wěn)定性和高精度、高性能、高速度，距離代替工人工作還是有距離的。

　　記者：現在我們人形機器人，無論是創(chuàng)新也好還是科研也好，處在什么樣的階段？

　　喬紅：我覺得大家還要面臨很多的挑戰(zhàn)。大數據給你的結果，你不能完全相信，你就會感到還要人在里面檢查，它只是給你一個提示，不是最終的結論。人形機器人也是，如果說它現在還是做得這么不穩(wěn)，它還僅僅就是人類一個新的伙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走到了大家能夠接納，能夠依賴，能夠信任，才能說做得好。

　　2004年，喬紅放棄了國外永久教職回國。那個時候，喬紅就想打造一支在機器人領域，具有頂尖實力的團隊，為中國機器人事業(yè)貢獻力量。

　　記者：2000年初中國機器人的發(fā)展處在什么階段？

　　喬紅：那個時候是有距離的，從我的科研來說，我是2004年底回國的，我覺得那個時候我們祖國整個環(huán)境已經非常好。在北京這個環(huán)境很多外國友人都經常來，我自己也是世界機器人合作組織的理事長，我還覺得很好，和自己的人在一起，又吃著自己的飯，然后又能夠廣交朋友，我覺得特別好。

　　喬紅基于人類整體性能高于單元性能的機理，首次發(fā)現并提出了機器人高精度操作中的高維“環(huán)境吸引域”理論，被國際期刊報道為“喬的概念”，為普通機器人實現高性能提供了新途徑；她同時關注把研究成果推向應用，讓工業(yè)機器人在操作精度和穩(wěn)定性上有了質的飛躍，為我國機器人高端應用的推廣作出重要貢獻。喬紅團隊還將人形機器人軟硬件設計任務拆解成定制化本體設計、多類任務決策等12個技術組，構建了“通用人形機器人大工廠”核心技術底座。

　　記者：你這個大工廠里面有什么樣的科學家，他們都聚焦在什么樣的領域？

　　喬紅：首先是機械結構的，人工智能設計的，是要學過機械又要學過人工智能的。然后是零部件，做加工工藝，還有感認知的，還有控制的，控制的還要分傳統控制和強化學習的，可多了。我們需要的是新鮮血液，我們需要科學家也需要工程師，然后我們才能夠說，我們要追逐高性能，要把這個性能真的做得很牛。

　　記者：我能理解為是智能機器人的一個大型科研組織機構嗎？

　　喬紅：對，大型的科研平臺。我們和企業(yè)的區(qū)別就是，我們要把科研力量打到這個平臺里面。拿平臺去做驗證，然后再打回到科研，是一個縱向的融通，從科研到平臺到示范應用，然后回到這邊來補充基礎的技術底座。這個技術底座可以服務很多人，而且讓大家我覺得有兩個融通，第一個是從上往下的融通，第二個是人和人，單位與單位的融通，就是你做的控制算法你不要再做一遍了，我們把它放在這里，我們就可以做得更好。

　　第三個特點就是我們可能要多做一些企業(yè)不做的事情，比如說我們想著做空中交通管理委員會的人形機器人上飛機開飛機的這種，如果說我們有一天能夠進入工廠，那么就意味著你的裝配精度到底是多少。能不能做精細的工作，能不能真的代替農民干事情，我們現在更關注這些部分，同時我們也想把大工廠做得更好。

　　這個核心技術底座通過智能算法對硬件系統不足進行補償以及神經科學與人工智能的融合，形成了核心的技術壁壘。在科技領域，從理論研究到實際應用的轉化之路，常被稱為“最后一公里”，這也是科技創(chuàng)新真正發(fā)揮價值、造福社會的關鍵環(huán)節(jié)。

　　喬紅的團隊就肩負起了打通這“最后一公里”的責任，他們在廣東省建立機器人產業(yè)化基地，讓機器人技術走進了更多企業(yè)，為地方經濟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喬紅：現在是十幾根，這每一根線代表一根肌肉，這些線是把電機的力按人的肌肉排布做的。需要你的這根肌肉，它就模擬這根肌肉。模擬肌肉之后，它遠遠多過六自由度，這樣的話，它的作用就多了，比如它做一件事，可以這樣做，也可以這樣做，它可以很柔性，這樣的話，它躲人會很方便。這個結構不會像電機一樣使勁撞人，是小電機帶的驅動，而且電機在身上不會跟人在一塊，人機交互更輕松一些。

　　理解Q系列人形機器人的進化過程，就能理解喬紅有關機器人發(fā)展在理論、技術、產業(yè)上的多個理念。從Q1到Q5，得益于“環(huán)境吸引域”高精度作業(yè)理論、類腦智能機器人理論等原始創(chuàng)新的積累，以及高爆發(fā)一體化關節(jié)、AI賦能設計、機器人大模型、類人柔順控制等核心技術的突破。

　　記者：比如說我看到一個恐懼的畫面，我就會緊張，它也會這樣嗎？

　　喬紅：它可以做到，還有比如你看到一個恐懼的畫面，你有一些下意識的反應，比如說你投個球，不是像機器人一樣，先把軌跡算出來。這個機器人投球時開始放電，放完電之后手就開始動了，動的過程當中沒有傳感器回流，是不是能投進去，它就不知道了。就能讓它更像人一樣，它就會快一些，或者會更加隨性一些。

　　這臺Q4人形機器人，是一臺類腦智能機器人，類腦人形機器人與傳統人形機器人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類腦機器人從里向外模擬人類，力求在機理和結構上更接近人類，以期實現更像人的高性能。這種結構賦予機器人更高的自由度和可靠性，使其動作更加柔順自然。喬紅研發(fā)類腦智能機器人，源于一句話帶給她的觸動。

　　喬紅：我自己最開始，為什么會從機械走向模式識別，后面又走向了人工智能，又走到類腦，一直相信機器人要有用。有一天我給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翻譯，這樣的機器人是笛卡爾坐標的，它永遠都不會像人那樣去理解人，人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而機器人是這樣的，它永遠都不會成為真正的人。我就被打動了，就開始去研究類腦了。

　　記者：為什么是這句話打動你？

　　喬紅：我以為機器人有一天會成為人類的朋友，會和我們很近，而且我相信這是正確的。

　　Q系列人形機器人形狀與人相似，自由度極高，能夠直接使用人類工具，在眾多實驗場景中得到驗證，這背后離不開類腦智能技術的支持。喬紅團隊還模擬了機器人的前額葉等模型，賦予機器人一定的個性和情緒感知能力。通過不斷優(yōu)化算法和模型，提升了機器人的智能水平。

　　記者：每個人都希望家里能夠出現一個保姆型的機器人，這可能是大家討論機器人最多的關切點。

　　喬紅：我們模擬了機器人和前額葉等模型，模擬人的個性。如果機器人看到不怎么開心的事，它就會搞一個不開心的邏輯，它的反應就會不一樣，但是這個還和生物學家講的人的反應還有很多差距，但我們還是覺得是值得的，把神經科學慢慢地引入機器人這個領域，讓機器人更加人性化。

　　喬紅團隊所研發(fā)的類腦智能機器人，雖然融合了類腦智能、神經科學、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讓機器人在感知、決策和適應能力上有了顯著提升，但是，這些能力本質上，仍然是基于程序算法和大量數據訓練得出的結果。即便如此，人們對機器人擁有通用智能后是否會不可控，始終存有擔憂和不確定。

　　記者：可是這里面我覺得很矛盾，我們一方面確實希望機器人像人一樣，它可以有對我們情緒的理解，我跟它聊天，它能理解我，但是我們又特別害怕它有人一樣的情緒，它有了人一樣的情緒的時候，就沒有辦法控制它。

　　喬紅：我認為社會要警惕，特別是保證數據安全，保證機器人的邊界，把它限制住，這是第一點。再一個就是擔心它今后很厲害的時候，它會不會被人利用，比如說傷人，當武器，這個應該是全社會必須保障的。因為它從數據采集到決策算法，到控制算法，到各種各樣的東西，在生產當中是應該有個鏈條的，要依次保護才能保護人類的福祉。

　　從應用前景來看，喬紅團隊研發(fā)的類腦智能機器人潛力巨大。在工業(yè)領域，類腦智能機器人可以用精準的操作和快速的學習能力，完成不同產品的組裝要求，在醫(yī)療領域，類腦智能機器人也有望成為醫(yī)生的得力助手，在手術中，輔助醫(yī)生進行更加精準的操作，提高手術的成功率和安全性。在日常生活中，類腦智能機器人可以承擔起陪伴老人、照顧兒童的任務，通過與人類的自然交互，給予情感關懷和生活幫助。

　　記者：你覺得當下中國最需要什么樣的機器人？

　　喬紅：一種特別尖端的，像類腦，像人形，性能特別好的機器人，我們產生一批特別高性能的人形機器人，我就覺得成功了。

　　記者：最想給自己做一個什么樣的機器人出來？

　　喬紅：我希望機器人能夠更多幫我聯通，聯通人和人的關系，聯通我對社會的認知，這是我現在的想法。

　　兩會讓喬紅走出實驗室，把中國機器人技術實現飛躍式發(fā)展的信息傳遞給公眾，而飛躍式發(fā)展的核心動力源于科技創(chuàng)新的涌動。

　　記者：很多人會說，這會不會是中國科技發(fā)展的一次機會，我們在人工智能上會有彎道超車的機會。

　　喬紅：我認為是，我特別相信，因為我特別相信我們青年學者的能力。我現在很多學生都是“00后”了，然后因為現在速度迭代得很快，他們情商、智商都在線，我們國家的教育是很嚴謹的，我就覺得應該好好把這些人用起來。

　　記者：去年我們看到你的提案，主要是在我們的機器人領域怎么樣做產業(yè)化的問題，今年你的提案有過去的延續(xù)嗎，還是你又另起爐灶了？

　　喬紅：我還是在延續(xù)。因為我們原來做的，是希望政府企業(yè)和科研能夠一體。后面第二個，我是希望能夠做核心底座，就是中腰。我自己現在的想法，因為和我們的工作也相關，我可能還是會提，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就是希望這種科研力量能夠盡快轉化。

　　制片人丨劉斌 沈公孚

　　記者丨王寧

　　策劃丨陳朋

　　編導丨沈公孚

　　攝像丨王揚 王忠仁 高忠